宋元的“莞米”

　　莞米的兴起，时间在宋元。有学者检索唐代的诗歌中的稻米分布，广东与福建一样，都没有大片的水稻田。可证东莞的水稻栽培业在唐代还未兴起。唐末南汉时因为人口迁移和大规模开发山林，威胁了亚洲象的生存，镇象塔是一个东莞丘陵山地开发的重要标志性事件，但东江平原还为大规模开发，南汉时仍不能算做莞米兴起的时期。

　　莞米的兴起，同宋元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有关。曾昭璇记录宋代珠江三角洲移民的案例中，东莞78个，深圳11个，共89个，是珠江三角洲各县中个案最多的。杨宝霖先生研究东莞的氏族源流最为详尽，认为南雄珠玑巷氏族的南迁，主要是宋代，其次是元代。他还曾向笔者表达一个观点，明清东莞的族谱再没有记载大规模的人口迁移，明清的移民大多是在宋元迁移点繁衍出去的。从岭北来的移民定居在东莞，是东江口平原水稻栽培业赖以发展的劳动力基础。

　　莞米兴起也与东江三角洲水利建设有关。东江下游平原与东江三角洲。东江到达石龙，呈放射状支汊河道，经常游衍，浸泛沿江田地，故北宋元祐间，东莞令李岩筑堤一十三处，得围田9800顷，“莞田得免水患者六十年”。元祐四年，李岩又在东莞西部的滨海田筑咸潮堤。元祐间还建筑了龙湖围，捍护田地200顷。东莞平原的西湖上下“平田弥望”，宋淳佑间莞令赵善郮筑西湖堤，使西湖旁的田地得到捍护。宋宝佑年，东莞知县杨顺创筑牛过蓢堤，在县东牛过蓢村，长三百丈，护田二百余顷。因此，东莞（含今东莞、明清的新安，即今深圳地区）在宋代所筑堤围长度最长，捍护田地最多，是珠三角最重要的粮食产地。

　　水稻品种也是莞米产生的重要基础。潮田品种称为“大禾” ，是耐咸耐浸的单季稻品种。双季稻必须要有早晚稻品种的搭配，围田可以种植双季稻。包括东莞在内的华南地区是早稻的起源地之一。占城稻是值得一提的品种。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，从安南进口占城稻，首先在福建栽培。占城稻有耐旱、不择地而生，特别是对宋代早稻生产发生了重要影响。东莞滨海，是外国人到广州的上岸地之一，也有可能是占城稻的传播地之一，清初《广州府志》记载：广州，“倚山接海，水泽环匝，农易为力而虽罕不登，黏种始得之番舶，宋世又以交趾种，令岭南播之，其品最繁。旧志有青黏、有黄黏、有花黏、有银黏、有油黏、又有鼠牙黏、冷水、抛犁、茅包黏、黄鱼串……独交趾黏为多。”说明在占城稻传来福建之前，岭南已经与来自海外的番舶有稻种的交流。在广州的番舶商人也有不少在广州居住和买田的，带来原居住地的稻种也有可能。有学者元明之间的《湟川志》也记载早造种。晚造品种在稻品中也占一定地位，苏辙《和子瞻次韵陶渊明停云诗》云：“晚稻欲登，白露霄蒙。”人们为了种植双季稻，会特意培育生长期短的早造和晚造种。在人多地少，技术成熟的东莞围田地区，早晚造种搭配合适，双季稻就能形成。

　　确认牛耕是双季稻的一个重要前提。淳佑四年方大琮知广州，写《广州劝农文》，向人民宣传：“农以牛为主”，说明包括东莞在内珠三角水田中用水牛。双季稻需要耕翻之后，最少还要二耙二耖，或三耙三耖，没有牛耕是绝对不可以的。

　　东江三角洲出现双季稻，几乎是可以肯定的。“莞号广闻邑。”东莞以围田为主，当是以产米出名，故称“闻邑”。号为“闻邑”还有南海、番禺、新会这些县份，是潮田与围田都有。围田产量，用传统耕作法，一造可以达到380斤左右，双季稻450斤--500左右。

　　东江口有很多潮田，即使改直播稻作为插秧，“打秧而不耨草”，也不施肥，完全靠珠江水带来的沉积泥土作为肥料，“三岁种草，四岁种禾”。这就是残存的“火耕水耨”。粤语谓滩涂之“草”，即芦苇科植物，能使稀烂的滩涂变得硬实，然后可以种稻。《元一统志》记载：广州“（潮田）潮汐一再至，不烦灌溉。”农民掌握了潮水涨落的规律现象以后，对于咸淡水交界的潮田，能在潮水含盐量低的时候放水入田，可使禾苗减少咸害；在远离咸淡水分界线的围田区，则能利用潮水水位高的时候，利用田地和潮水的落差放水入田，实现自流潮灌。亩产可以有150—200斤，由于投入少，产出还是很高的。

　　宋嘉熙时，东莞有学田二顷，计租“米二百八十四石”，则宋代嘉熙时学田租金为1.42石米，折合谷为2.82，亩产为5.68石谷，折合今量为541市斤，是围田的双季稻亩产。东莞“觉华寺旧有田地八十亩。盖宋咸淳二年（1266）将仕郎徐渊、教谕何汉清所舍也。见本寺钟铸，岁收租一百六十斛，以供佛赡”。亩租为0.75石，亩产为1.5石。这条史料没有说明是收谷还是米，如果是米，则产谷为3石，折合今量为286市斤。这可能是还未达到精耕细作一般水平时的围田单季稻的产量。宋代东莞双季稻已经出现，但产量评估还需更多的史料。

　　元代珠江三角洲围田区的亩产可能稍有提高。元代东莞亩产的记载还没有找到，可以南海县的文献为旁证。元代南海县有学田“良村水口田拾顷被本处豪民扑佃，每岁仅纳租米柒拾贰石，犹复连年拖欠”，官员力主核定田数和产谷数，“豪民伏辜，退还前田。再委南海县尹张拱辰同教谕徐中文理亩监收，乃得谷壹阡捌伯肆拾贰石壹斗伍胜。致和元年以后可收租米叁千石矣。”致和元年以前的产量为单季稻，亩租1.84石谷，则每亩产量3.684石。致和元年加租，达到亩租3石，亩产则为6石，取其七折，为4.2市斤，折为今量576市斤，是双季稻的产量，东莞围田的产量不会低于元代南海县的学田，因此可以作为元代莞米产量参考。元代东莞县令郭应木的《劝农文》中说，“劝农，重事也。故所在守宰以之系衔。县缺正官，权官以书生摄其事，所谓田里稼穑之务，耕耨播种之方，吾不如老农，不敢袭陈言应故事”，就是说他已经知道农民已经掌握“耕耨播种之方”，再说就是陈言，他只是告知百姓“官府害其耕者，有百姓自害其耕者。”也就是说当时的农书中精耕细作法已经被农民熟悉掌握。这从侧面说明东莞农业在元代的进步。

　　宋代特别在南宋，广米已经是东南沿海各省份需要的大宗商品。著名经济史学家全汉升曾经提出过这一观点，但是他没有细分“广米”的来源。其实广米的主要来源是珠江三角洲的围田区，东莞围田区和潮田区是其中之一。南宋后期方大琮知广州，在他的劝农文里提到：“南海、番禺、增城、东莞、新会、香山，邑皆濒海，大半为潮田。宜无荒岁。”宋末珠三角民间藏粮数惊人，支持了南宋末的抗元斗争。元代记载：“番禺都会中，岁出租米，为最饶富。”这里的“番禺”指的是珠江口各县沙田区和围田区。《元史·食货志》中记载禁止广州军民运米到外国贸易，指的就是珠江口的产粮区。元代至正时，“东莞隶会府号壮县，生齿日夥，田里日辟，租赋日繁”。元代环珠江口开辟沙田又盛于宋代，可见以珠江三角洲为稻米生产基地，支撑了广州作为岭南米粮贸易中心的地位。

　　很多史料可以说明珠江三角洲各县有米运销到东南各省，称为“广米”东莞出的称为“莞米”。绍兴五年，“上在临安，又命广东漕臣市米至闽中，复募客舟赴行在。”宁宗嘉定二年(1209)六月己丑(27日)证明广州商人多不愿意用船经过海路运输米到临安，只是到福建而止。所以广米到福建要转船，再由江浙的商船运米到临安。大概广州商人嫌海路风险大而不走长途。

　　元代至元年一条史料：“禁广州官民毋得运米至占城诸蕃出粜，违者罪之”至元年，“海北广东道提刑按察司申，广州军民于乡村籴米伯（百）硕、阡（千）硕至万硕者，往往搬运前去海外占城诸番出粜，营求厚利。拟合禁制。都省准呈。”这条史料在《元典章》中也有。史料中提到“广州军民” 、“籴米”，表示的是米谷买卖的过程，原句应是买了米然后运销到海外。东莞为滨海之区，宋代东南各省北来船只和元代走私船只买米当首选东莞。

　　包括莞米在内的“广米”质量很好。宋时朱熹在提到派船只到广州买米，“今二广之米，舮舳相接于四明之境，乘时收籴，不至甚贵，而又颗粒匀净，不杂糠粃，干燥坚硕，可以久藏。”这段记载，除了可以说明稻米的品种好之外，稻米加工过程的技术也很重要。“不杂糠粃”反映已经可能使用了将谷壳与米粒分离的风车，即《王祯农书》中记载的“扬扇”“锨掷箕簸”是用手拿铲之类器具将脱了粒的米谷高高扬起，利用自然风力将米和谷壳、糠秕分开，但是效果低且扬不净。而“扬扇”因为是机器，风力强才能达到“不杂糠粃”的效果，同时能起到去除谷米水分的目的，减少风干谷米的时间。“干燥坚硕”也反映在稻米的干燥阶段注意将米粒晒干透了才入藏；在贮藏的过程中很注意仓库密封而防止潮湿的气候使米粒霉烂，同时利于防止鼠害。南宋绍兴初，广东转运判官“周纲籴米十五万石，自海道至闽中，复募客舟赴行在，无扰及无陈腐”。

　　宋元时期莞米的崛起，是东莞农业史上的大事。在明清民国，虽然商品性作物兴起，但东莞围田区、潮田区还分布稻栽培业。清中叶，东莞大米多运到陈村这个米市。所以在以农为主的传统经济时代，从宋元起一直存在着“莞米”。

　　作者：吴建新